离婚案件调解的重要作用

不算法官助理生涯，入额之后我办理了三年多的离婚纠纷，人形形色色，案难易不同。

卢梭如此评价婚姻：“我不仅把婚姻描写为一切结合之中最甜蜜的结合，而且还描写为一切契约之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契约。”

就离婚纠纷案件来说，于当事人、于未成年子女，也许调解是化解矛盾较好的方式，可能也更有利于真正贯彻未成年子女利益最佳原则，让一份契约代替另一份契约。

虽然相看两厌，但毕竟曾为一家，何况还有子女为纽带连接今后彼此。不到山穷水尽，不想鱼死网破，不愿两败俱伤。

一份判决之后，后续可能还有财产诉讼、抚养费诉讼、探望权诉讼；一纸调解之后，两相作别，各自重整上路前行。毕竟，人生之路还很长。

九次诉讼

1986年，张阿姨离婚后带着6岁的儿子与重归社会的悔悟青年王伯伯结婚。但婚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相濡以沫、互谅谦让和彼此温暖。从夫妻生活到柴米油盐，都可以成为争吵的导火索，动辄通过上法院、回娘家甚至离家出走解决矛盾。

从1990年起，双方曾互相九次起诉离婚。但真到了法院似乎也没什么原则性矛盾，一方道歉后另一方也乐意主动撤回诉讼，用张阿姨的话说毕竟那个年代离婚不是什么体面的事。

两人的离婚诉讼或以撤诉结案或调解和好。三十多年来，两人磕磕绊绊地从青年步入迟暮。

这次是女方第八次起诉离婚。2018年5月，张阿姨下了决定，主动搬离了共同居所，铆足了劲要一次诉讼斩断这场“孽缘”，选择不再原谅。“淋过雨的人总想为别人撑把伞”的感觉似乎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印证。

庭前调解，两人剑拔弩张，情绪激动到感觉都随时需要保心丸救场。

张阿姨的姐姐说，旁人看了都累，希望妹妹早日从这场疲惫的婚姻中退出来。两人的亲生儿子也不愿意父母再这样耗下去。

王伯伯表示，虽是半路夫妻，但自己却是头婚。这么多年和女方一起将继子抚养成人，没成想老了却要孤独一人，心中难免不甘。所以，王伯伯明知两人婚姻名存实亡，但就是死活不愿意离婚，哪怕就这样一直彼此耗下去。

王伯伯信心十足，说不仅他不想离婚，身边亲戚肯定不愿意看到两人离婚，还给了我他儿子、嫂子、小姨子等人的电话让我查证。可是我挨个儿打电话了解情况后，发现王伯伯亲朋好友态度出奇地一致，都希望二人好聚好散。

经过沟通，王伯伯似乎有所松口，表示离婚可以，但要赔偿自己高额损失。王伯伯倒也实诚，主动提供银行卡信息，证明自己账户没有多余的财产。

最后，王伯伯似乎也认清了现实，卸下了最后的坚强，同意离婚；女方也表示愿意筹措一定的资金补偿男方。

莫言说：“婚姻本来就是一场合作，没有必要非弄成爱情的样子。”

步入老年，身体欠佳，离婚诉讼将两人拖入到一场耗时耗力的拉锯战中，最后大家都身心疲惫。女方心中有怨，男方心中有气。

老年人的离婚诉讼，财产往往不是争议焦点。一方碍于面子等因素，不希望婚姻惨淡收场。但人总会要往后看，学会放下，彼此放过是一辈子的主题。

婚姻的意义是什么？既然不能一起慢慢变老，也不要在彼此的仇恨消耗对峙中活下去。一别两宽，各自安好。

为爱加名

一场交友活动，相信缘分的王女士与马先生，一眼万年。结婚仪式上，两人互诺海枯石烂，至死不渝。

婚后，为表对女方爱意，马先生将其名下一套个人房产50%份额赠与王女士。但马先生似乎认为这还不足以表达对爱人的态度，后又将另一套个人房产产权变更为王女士99%，马先生1%。

王女士面对这个几乎想要把灵魂都交给自己的男人，坚信这是对的郎。

加名时轰轰烈烈，婚后不就鸡毛蒜皮。

王女士埋怨马先生婚后沉迷网络游戏，性格暴躁，有暴力倾向，且也没有共同生育孩子的意愿；马先生觉得王女士抠门至极，每日电费都要仔细盘算，且经常应酬不归家，自己悔不当初。

双方越看越“挫气”，互不履行夫妻义务许久。王女士一怒之下，聘请律师，拟好状纸，起诉离婚同时要求两套房屋按照产证登记情况析产。

马先生想着，离婚正好，你不起诉离婚我还正要起诉呢。但，若按照登记情况分割房产，便是一百个不愿意。于是，马先生在庭上指责王女士骗婚，不要痴心妄想分得财产。王女士据理力争，寸步不让。

马先生在诉讼后，聘请律师搜集案例后，对财产分割充满担忧，表现出强烈的负面情绪，一度到王女士住所威胁骚扰，要求其按照自己提供的方案进行分割房产。王女士不堪其扰，多次报警。

本案法律适用并不复杂，但要追求情、理、法统一，谈何容易。王女士和我坦言，房屋自己确实没有出资，之所以法庭上寸步不让，完全是马先生对这场婚姻彻底否定的态度让自己寒心。

在不断沟通下，王女士考虑到两套系争房屋中确实没有出资贡献，同意不再坚持诉请：两套房屋，一人各得一套，自己再另行补偿马先生一定的金额。

马先生悬着的心最终放下，坦言这次婚姻教训巨大。马先生当庭保证以后不再骚扰王女士及王女士的家庭，遇事不再偏激。

结案后，双方一再向我表示感谢，表示终于彻底解决了纠纷。

王小波说：“你是非常可爱的人，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，我也真希望我就是。”

当爱情来的时候，可以简单得像个孩子，毫无保留。可是，生活除了爱情，毕竟还有许多，后来才发现我可能不是你应该遇到的人。

放他走吧

这是一对特殊的离婚对象，我预判着后续可能激化的矛盾。

翻阅卷宗的时候，我只看到了女方的情况：拥有一副秀丽容貌的同时也是矮小症患者，且智力轻度残疾。

等见到当事人，我发现男方竟也是矮小症患者。虽然和女方同龄，但却显而易见的苍老。小伙说自己没有办理残疾证，而且肢体残疾的情况比女方还更严重一些。

女方母亲作为法定代理人参与了整个诉讼过程，并坦言，两人都有生理缺陷，在一起不容易，丈夫应当承担起照顾妻子的义务，所以不同意两人离婚。

小伙却说，当初结婚以为户口能落上海，结果熬了这么久，却只熬到了女方出轨。

精致的妆容和艳丽的美甲，还有精心搭配的服饰，一度让我觉得女方就是个“正常人”。这位姑娘全程都在微笑，对于男方的指责，并未有过多回应。虽然我一再提醒，但她却一直我行我素，在调解谈话时不断摆弄着自己的手机，并告诉我她在从事网络直播，她想做个“网红”。

对于是否要离婚，这位姑娘似乎并不关心，她的婚姻似乎取决于母亲的态度。丈母娘诉说着女婿的好，尽管已经涉诉多次，小伙子还是对这个家尽心尽力。

但是这次他累了，男方说自己要到外地去打工，有了钱可以给儿子。三个人和我聊着夫妻二人的缘起缘灭，好几次的欲言又止，好几次的沉默。

“算了，大家都累了，你也不容易，孩子我们来带，放他走吧！这一次我同意。”女方母亲终于发话了。

说起儿子，大家又陷入了沉默。

“麻绳专挑细处断，厄运专挑苦命人”。两人的儿子患上了有“小儿癌王”之称的神经母细胞瘤，交给谁抚养本来是我最担心的一个点，但结果毫无争议，外婆舍不得外孙，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。女方母亲说，昨晚8岁的外孙对自己说：“外婆，让爸妈别吵架，我爱他们。”

听到这里，小伙子矮小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在颤抖，“我回老家后，如果符合申请低保的条件，低保的钱我都给儿子，抚养费我一年一付，绝不拖延。”

打完调解笔录，母亲签好字，提醒女儿签字。女方问我，签完字是不是和男方就不再具有夫妻权利义务了。在得到肯定回答后，她毫不犹豫，快速落笔，然后迫不及待继续掏出手机。

“法官，我想和你确认下，历次审理过我们案子的法官姓名”“判决不离婚和今天的调解离婚，我对你们每一位都真诚地表示感谢。”女方母亲情绪复杂地对我说。

余华说：“对于一生相伴的男女来说，相依为命才是真正的爱情。”

但是能找到一个相依为命的人是何其艰难。他不富，但愿意为你倾其所有；他很忙，但是愿意为你腾出空闲。这样的他，太难找了。

萧伯纳说：“真正的婚姻全是天上缔结的。”

婚姻是一种学习与操练爱的机会。当婚姻演变为一场无止境的消耗，双方有权停止。审理过这么多离婚纠纷案件，也许我不应对婚姻抱有太多的幻想，但我认为，仍应当抱有期待和希望。

文/周羚敏  上海宝山法院